Wuthering Heights

E.
重复
David Lodge说分析小说中的重复是理解小说的第一步。他所说的这种重复外围很广，既包括简单的类型，比如反复出现的词语、意象；也包括更加细腻微妙难以察觉的类型。分析后一种需要想象力丰富且构造精密的大脑进行长时间大功率的作业——回报当然也是惊人的：在我看来，其中最有趣的莫过于加深一种确信，确信世间万物无不息息相关。
人类大脑的联想能力常使我惊叹：人们总乐于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联系到一起，将一种事物的存在模式套用到另一种事物上，并从这种套用联系中获得某种美感的享受或者发现的窃喜。又或许是因为人类过于懒惰，一旦形成一套思维模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四处套用。不管怎样，这种行为最终都汇集到一个仿佛阴谋论的结论：造物主创造了一个每部分都被精妙地联系起来的整体，一个完美的盒子世界。人们是如此热爱这个假设以至于建立了种种人造结构：经济系统、政治系统、文化系统……小说亦是呼应此假设的文字大厦，字字句句皆是搭建精美结构的砖瓦，意义沿此扶摇直上，汇集在名为“美”的明珠下。
从这个意义上说，重复带来意义。重复赋予事物合理性。重复产生力量。重复来自权力，催生浪费、反叛和信仰。重复可以绝顶无聊，却也可以水滴石穿。重复是承诺，是矢志不渝，也是压迫和霸权。重复是深渊，是噬人的漩涡，是无限下坠的黑暗。重复是窄门，是天国的阶梯，是鲜血淋漓的荆棘路。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每一个重复。梦因飘渺出世而美丽，重复却是拴在梦想脚踝上的秤砣，硬生生把她拉回这红尘俗世，非要她走这一遭，只因我们都由重复堆砌而成，重复是我们的宿命。
最可笑的是，人生作为整体却没有重复。这一秒和下一秒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支单箭头横亘其间。一次等于没有。那我们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最难的就是度过这每一分每一秒而不发疯。俯瞰风景既是必需品又是毒药。